她是我的太阳，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光芒
母亲与子女的关系，又岂是一个“爱”可以解释清楚的。
为承诺，付出一生
“你现在这个样子，父母好吃好穿的养着你已经够可以了，还想要我怎么样？”
“就因为你，我比其他人多付出了多少？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觉得不公平吗？”
“不就是一个残废吗？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说出来可能会让人觉得惊讶，但这就是我和妈妈的日常对话。
她厌弃我的残障，而我也曾在心里默默的嘲笑她，是个喜欢把时间消耗在无聊的事物上，而没有自己精神家园的庸俗妇女。
多年前，收拾家里旧物的时候，我翻出过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扉页上赫然写着——
当你遇上一个残缺的孩子时，请不要轻易放弃。
那是我妈妈的笔记。
她说过，她喜欢读书，喜欢写东西。但很遗憾，因为某些原因，这个爱好没有坚持下来。
我不知道，她放弃这个爱好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生活本身。
因为除了看书写字，在漫长的岁月里，她还放弃了许多东西。
▲放弃一切孕育生命
曾经，为生活她放弃了求学，并在那个困窘的年代选择屈从于姥爷的安排，进了工厂、做了女工，而后又嫁给了我爸。
后来，为了一个残障的女儿，她放弃了寻求更好工作的机会，只能就近打临工维持生计。
再后来，她生病了，为了供养家里两只愈发沉重的书包，她放弃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拼命工作。十年之后，她染了一身的顽疾，终成了“试验”失败的小白鼠。
现在，我的妈妈成为了别人嫌弃的模样：她衰老，疾病缠身，脾气暴躁，没有高雅的爱好，也从未有过辉煌的职业生涯去支持自己年老时的自尊。
她说，她也厌弃自己，厌弃自己放弃了追求，放弃了健康，最终放弃了自我。
▲趴在妈妈背上的幸福
可事实是，她却坚持着一条曾经所有人都希望她放弃的路——抚养我长大成人，送我读大学，让我自食其力。
二十多的年纪，正是人生最肆意张扬的时刻，她却不得不停下脚步，为一个残障的女儿四处奔波。
其中的辛酸艰苦不言而喻，可是从毅然决然的选择留下这条生命的时候，她就已经选择了承担。
在笔记本上留下的那一行字，就是她对我的承诺。
成年人的承诺往往一文不值，但我妈妈付出的却是整个人生。
然而，我知道，二十多年的承诺与不放弃，也会让她恨我。
爱，很绝望
我对妈妈，有感恩和爱，也有恨和埋怨。又或者说，是她的爱与承诺掺杂着太多我无法承受的痛苦与不安全感，让我不得不去反抗。
我上学的时候，妈妈害怕我学习动力不足，就经常用“分数不够就辍学”来恐吓我。
初上学的时候，总会听她念叨，“现在是学校离家近，这几分钟的路我们还能每天接送，远一点可怎么办呢？”
小升初的时候，她曾坚定表示，“若是考不上，就不读了。我们分不出那么多时间来照应你……”
似乎我的整个学生时代都是在“很快就没有人送我上学”的不安全感中度过。
因为不敢面对那个在旁人口中时时都需要家人照应的残废模样，害怕成为那个辍学在家里没有人管的小孩，我于是只能卯足了劲儿地学，终于考上了大学。
▲与妈妈紧密相拥
选专业的时候，在背井离乡与专业自由的天平两端，妈妈最终只允许我“自由”地选择我想要的专业。可事实上，待四年学业结束，除了十多万的学费以及一张根本就不可能换来任何工作机会的毕业证书，唯一留下的，不过是妈妈时时的怨念——
“为什么你当初就不能选择点更有技术性的专业呢？哪怕会计出纳，难道你坐着还干不成吗？”
我以为，成年的自己终于有能力摆脱掉家的束缚，去追寻我想要的一切。
但最终，一切都不过是奢望：我成了那个只要坐着便与常人无异的可怜人，变成了一个就算拼尽全力读完大学也依旧什么都没有的“废物”。
▲海上的孤舟
面对邻人善意的追问，我终是习惯了淡然回应一句，“就算是读了书又怎么样？”在得到他们不无沉重的叹息声中，粲然一笑以做终结。
我懒得去追问他们的叹息声里，究竟是着实心疼还是幸灾乐祸。但每一次，与妈妈一起出门，总免不了听到辛苦或是值不值得这般的字眼。
我终是厌倦了时不时的扯起微笑应对他们意味深长的关心。于是毕业后就消极避世，靠着一根网线，一只键盘敲开虚无缥缈的世界。
当我有能力赚到第一笔零花钱的时候，曾兴奋地想与我妈分享那份喜悦。但最终得到的，不过是淡淡的一句，“不就是五百块钱吗？还不够你一个月生活费的……”
那一刻，我愣了。
我不是正在努力把十六年的学习变成能养活我的技能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激动？
▲一日三餐的照料
我觉得我自己也可以生活的很好，妈妈却天天长吁短叹我“嫁不出去怎么办”，弟弟的对象不待见家里这个残疾的姐姐怎么办？
我可以照顾自己，渴望尝试独立的生活，但妈妈似乎又尽一切的努力嘲笑我的生活技能，打击我的信心……
“连饭都做不端正呢，你出去了怎么过？”
“一个月也就那么两千块钱，你以为这就能活下去了吗？”
“家里缺你吃还是少你喝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你不要，非要出去折腾是为了什么？”
那些她曾经的细致照料，在这一刻，全然成了我最大的阻碍。
这还是曾经那个在医院里面对旁人质疑，为什么非要为一个残障的女孩花费高额的医药费做无用功时，斩钉截铁地表示，“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治”的我的妈妈吗？
或许，是曾经那个愿意相信会有奇迹发生的女人，已经被生活彻底磨灭了所有希望吧。
我的妈妈，她是我的太阳，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光芒。
无力的反击
最终，这些琐事和争执变成了我们之间没有办法拔掉的刺，让我们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渐行渐远。
我也忍无可忍，将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怒气还给她——
若然当初你能继续顶着全村人的“鄙夷”与批评，坚持不懈的逼着我锻炼，如今的我，是不是会不一样？我现在会不会更健康？
又或者，若然当初你能再狠心一些，不惧我的哭泣或恳求，断然阻止我拒绝康复的念头，这一切是否又会有所不同？我现在会不会更独立？
▲永远说不出的我爱你
也许，现在被你所鄙视的我，其实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生下了一个残缺的我，用最粗暴的教育方式将我养大，你拼命的打击让我丧失了所有的自信，你压抑不住的控制欲让我没有办法成长。
我已经到了奔三的年龄，但面对妈妈，这些话我依然无法说出口。因为即使说了，她也不会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缓和。
没有说出口，还是因为我一天一天的长大，有些事情好像忽然就懂了。
摸不到的自由
“每一次跟工友们在一起，被问起周边的风景，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为一个本地人，知道的却还没有他们多……”
有几次，妈妈有意无意的提起想出去旅游，却又担心自己搞不定路上的状况。我说，那我来查资料，做攻略，我们一起去。
但往往，还没有来得及成行，便被制止。
我忽然发现，因为养育我，妈妈失去了很多自主的时间。
当她张开翅膀困住我的时候，也剪去了自己飞翔的能力。
我没有自由，她也一样。
没有自由的我感受到了窒息般的痛苦，那么她肯定也一样。
或许是因为自己长大了，懒得去争执；或许是时间和阅历的积累让我放下了以往的执拗，我那脆弱的自尊心不再那么经得起推敲；又或许是因为成年的我逐渐感到了生活给我的压力与责任，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妈妈。
也许，藏在那个强硬躯壳下的妈妈，并不如她表面的那样粗暴、不讲道理。
我的妈妈，她的少女时代是如何度过的呢？在她孕育我以前，她也是这么喜欢唠叨吗？她会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儿吗？她也会追星和看电影吗？
▲曾经，妈妈是我的全世界
毕竟，那个被我diss不看文学、没有高雅爱好的妈妈，也曾经是一个会在书籍扉页上写下格言激励自己的女文青。
真的是我的出现让她成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吗？家庭的责任真的有那么重吗？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为了一个母亲，我会怎样？会和她一样吗？
我长大了，才明白跟我们第一次做孩子一样，她也曾是第一次当母亲，面对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她也不知所措。
看着妈妈衰老的样子，我竟也开始放下了她对我的种种伤害，开始担心未来的某一天，我的太阳陨落了，我该怎么办？
关于“秘密”
5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
临近母亲节，我们并不想吹捧英雄母亲和母职神话，因为对于障碍者和家庭来说，母爱的含义不止于无条件的爱 ，还有难以言说的束缚与捆绑，和生活幻灭的绝望。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你愿意抽出些空闲，告诉我们你的妈妈最真实的样到底是个什么样吗？
那些曾经没有勇气说出口的“挣扎”和小秘密，也许的确到了该发泄的时候了。
失了自由的我们，要如何才能将自由，还给又爱又恨的妈妈？
母亲节来临之际，我们愿意付出300-500的稿费征集这样的文章：
1.与母亲有关；
2.关于母亲题材不一样的感受；
3.有一个不一样的视角，比如控制欲、比如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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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奇途小队
编辑 | 终离墨
图源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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